幸福的抵抗:论叶延滨《幸福》中的科技异化与人性救赎
- 2025-04-03 15:16: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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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作者:玫瑰 Rose编辑部 Editorial Office
幸福
诗/叶延滨(北京)
趁无人商店还没有扫荡这条大街
我幸福地向一个个小贩
抛送我真心的问候
恭喜发财,生意兴旺,我此刻发现
这些废话其实很人性,很美
趁机器人配餐员还没有辞退厨师
我幸福地向服务员送上微笑
一盘土豆丝,一份东坡肉
为什么我的眼里含着泪水
因为明天我将被机器饲养
趁无人驾驶的车还没占领城市
我幸福地挤上今天的末班车
前胸贴后背,人心挨人心
在机算机和它部下统治世界之前
挤在一起肯定感到幸福
在所有时间都被超级机算机变成利润
在所有心房都像计算机精于计算
在所有脸都变得像外星人之前
我幸福地用我的笑脸
迎接每一张迎面而来的脸!
在晚霞消失之前的这二十分钟
我幸福地写下一个幸福的人写的诗……
2019年
在算法统治的黎明时分,叶延滨的《幸福》如一缕倔强的炊烟,执拗地升起在数字化的天际线上。这首诗以"幸福"为盾牌,以日常场景为战场,展开了一场关于高科技时代人性存亡的深刻追问。诗人敏锐地捕捉到消费主义和技术理性对人性的双重围剿,却又不甘沦为马尔库塞笔下"单向度的人",而是通过一系列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意象,构建起抵抗异化的诗意堡垒。
诗歌以三个"趁……还没有……"的排比结构展开,形成了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。"无人商店"、"机器人配餐员"、"无人驾驶的车"这些科技意象如幽灵般悬浮在诗行间,暗示着海德格尔所警告的"技术座架"正在将人类存在简化为可计算的数据。而诗人却在这些技术怪兽尚未完全吞噬生活之前,执意要体验那些即将消逝的世俗温情:向小贩问候、对服务员微笑、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感受"人心挨人心"。这些细节构成了波德里亚眼中即将被"消费社会符号体系"所替代的真实人际互动,诗人通过它们完成了对物化世界的诗意突围。
叶延滨运用了丰富的表现手法,将高科技意象与日常生活场景并置,产生强烈的荒诞感与戏剧张力。"被机器饲养"这样超现实的表述,既是对未来食品科技的反讽,也是对赫胥黎"美丽新世界"的遥远呼应。当诗人说"这些废话其实很人性,很美"时,他实际上在质疑科技理性对语言交际的祛魅——在算法看来无效率的寒暄,恰恰承载着人类最珍贵的情感密码。这种对"废话"的重新赋魅,体现了诗人对工具理性的温柔抵抗。
诗歌中"笑脸"与"计算机"的反复对峙,形成了贯穿全篇的核心隐喻。在诗人笔下,人脸成为最后的人性堡垒,抵抗着"像外星人"一样的同质化威胁。这种对抗让人想起列斐伏尔对"日常生活异化"的批判,但叶延滨给出了更积极的回应——用真实的微笑对抗数字化的冷漠。当"所有时间都被超级计算机变成利润",诗人的幸福体验就具有了存在主义的反抗意味,如同加缪笔下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姿态,明知徒劳却充满尊严。
在艺术风格上,这首诗呈现出鲜明的后现代主义特征。诗人将高科技语汇与古典诗意并置(如"东坡肉"与"机器人配餐员"),制造出时空错位的荒诞效果;通过"为什么我的眼里含着泪水"这样的戏仿,既向艾青致敬,又完成了对经典文本的当代重构。这种拼贴与戏仿不是简单的形式游戏,而是对碎片化现实的忠实映照。
"在晚霞消失之前的这二十分钟",这个充满存在主义意味的时间意象,暗示着人性的黄昏时刻。诗人以倒计时的方式记录着即将消逝的世俗温情,这种写作本身就成为对抗遗忘的仪式。正如本雅明所说:"在紧急状态下,我们被赋予了一种微弱的弥赛亚力量",叶延滨的诗句就是这种力量的显现——在被算法完全殖民之前,用诗歌保存最后的人间烟火。
《幸福》最终展现的,不是廉价的乐观主义,而是一种清醒的抵抗美学。诗人知道技术浪潮不可逆转,却依然坚持用"幸福"这个看似简单的词语,守护着人性最后的边疆。这种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姿态,使叶延滨的诗歌超越了简单的科技批判,升华为对生命本质的深刻叩问。当数字洪流席卷一切时,这首诗提醒我们:真正的幸福或许就藏在那即将消失的、不完美的真实接触中。
【诗人简介】叶延滨,当代诗人、作家、评论家。历任四川《星星》主编、中国作协《诗刊》主编、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,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第六、七、八、九届委员及名誉委员。现已出版诗集25部、文集29部。代表诗作《干妈》获中国作家协会(1979年——1980年)优秀中青年诗人诗歌奖,诗集《二重奏》获中国作家协会(1985年——1986年)第三届新诗集奖,其余诗歌、散文、杂文分别先后获四川文学奖、北京文学奖、十月文学奖、青年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。作品先后被收入了国内外600余种选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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